发信人: 071010085 (绮言), 信区: HuBei
标 题: 我的外公外婆，五十五年以及种种
发信站: 南京大学小百合站 (Sun Sep 29 18:24:42 2013)
每每打电话回家，都会习惯性地问我妈外公外婆怎么样。
其实答案我已经能背了，外公还是老样子，腿疼睡不着，外婆倒是越来越精神。
打小的印象里，所有的家务都是外公在做，我和表姐小的时候睡觉是跟他，出去乘凉扯淡
是跟他，上街，去公园，或者去武汉玩，都是跟他。
我妈和小姨的说法就更夸张，念书的时候穿的吃的都是外公在打点，直到参加工作，还会
赖着让外公给洗头。在什么都要凭粮票的时候，外公因着哪一行都有学生，所以总能在下
班的时候捎上两个馒头或者一点糖果，又会托武汉的亲戚买时兴的衣裳，多的是小地方见
不着的样式。
或者等到天擦黑了去供销社取回学生特意给留的五花肉，细细的切碎了和鲊广椒一起炒，
金黄金黄的封在罐头瓶子里，给我妈带到学校当零食。我妈医专时候的室友，而今都四五
十岁了，聚到一起讲起我妈的罐头瓶，还觉得是公主一般的待遇。
一直觉得外公有一双神一样的手，千张结烧肉，排骨煨藕汤，都不算什么，夏天煮上一大
壶酸梅汤一大壶绿豆汤；早上赖在床上就知道他在搓汤圆，表姐爱吃芝麻馅我爱吃桂花馅
，他便做好几样；冬夜客厅摆着炭火，便串了年糕放在上面烤，微微焦黄的时候拿起来撒
上一层白糖。就连简简单单青椒炒肉丝，他做出来的都有特别的香气，小时候常吃觉得平
常，初中以后，外公腿疼不再做饭，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炒肉丝只在外公锅里，其
他地方哪里都找不到。
后来厨房交到外婆手里，慢慢地，洗衣、收拾、打扫她才一一接管。算起来，外婆做家务
的历史，只有十年。
偶尔和小姨闲话，我说外婆怎么总和外公生气呀，小姨撇撇嘴，还不是你外公惯的。
外婆是农村姑娘，却因为是太爷爷三十出头才得的独生女，生得清秀又聪明，打小就被太
爷爷太奶奶惯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拿书本。
念到高中一直年级第一，却因为内战，断了考大学的路。回乡做代课老师，先是村里的小
学，后来又去了镇上的初中，再后来同事的同事介绍，嫁给了比她大十多岁的外公。
外公倒是省城大家的孩子，那时候的大家庭可能都有些传奇一般的故事，大哥是空军军官
，三哥是银行行长，五姐却一心爱上共产党。还是因为内战，还是少年的外公护着母亲的
骨灰从武汉一路去重庆投靠大哥而不得，最后留在宜昌。战争结束后，又因为家庭成分的
关系要避祸，便写了申请辞了公职转而支援教育。
一个人生活许多年，自然学起了一身本领，何况他是那么一个细心的人。后来结了婚，两
个人都要工作，他又心疼外婆身体弱，除了包揽家务活，每到周末还回乡下帮着做农活。
后来有了我妈，小姨，又有了舅舅，外公大包大揽，把妻子和孩子都放在手心里疼，就是
数十年。
外婆退休以后养了几只鸡，每天喂食，捡鸡蛋，再就是给我和表姐做小衣服——聪明的人
总有一双巧手。再要我回忆关于外婆的其他，就是每天一把一把的吃药，各种大小颜色不
一的小丸子，一天三顿，比吃饭还准时。似乎所有老人的病她都有，心脏病高血压还有其
他七七八八。
最初常常不舒服，不是这个病犯了，就是那个病犯了，要不然就是这个病引发了那个病。
年纪大了两个人天天除了四眼相对也没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便多出好些矛盾。外公没事
爱逗她，你看衣服上是什么，或者柜子底下有老鼠，再不就是这干子好香，你吃一块，吃
一块。烦得多了外婆就赌气，只说病又犯了歪在床上不说话。外公又过去陪上一大堆小心
和笑脸，两人就又和好。来来去去倒也成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有滋有味。
我们也就习惯了，外婆身体不好，家里的什么事情都不烦她。
直到我15岁，外公腿突然肿了，疼的走不了路睡不着觉，平时最爱吃些盐水花生，兰花豆
，小麻花这些小零嘴，疼得连这些都吃不下。
外婆开始拿锅铲，学用洗衣机，记煤气维修送水等等一堆电话。初时我还不知道厨房换了
掌勺人，直说红烧肉太油腻不比从前。高三以后，我就已经习惯了跟人说，我外婆烧的红
烧肉超好吃。
后来就能见着，外婆买菜回家不用再躺半天，帮外公敷药换药手法比我妈还熟练。吃药越
来越少，犯病越来越少，脾气也越来越好。过去嫌外公睡觉打呼噜一定要“分居”，后来
外公晚上一哼哼，她就起来帮他按摩，一晚上折腾好几次也不生气。
有一次问我妈，外婆的病是怎么好的呀。
我妈说
“过去这么多年，都是外公照顾外婆，没让她受过一点波折。原本都不是大病，老人么，
都有那么点，你外公血压也有点高呀，他从不当一回事情。但对外婆来说这就是最大的事
情了。她一紧张，外公就跟着忙前忙后，就成习惯了。
现在外公病了，照顾不了外婆了，外婆反而要照顾家，照顾他。自然就坚强起来了。”
--
※ 来源:．南京大学小百合站 http://bbs.nju.edu.cn [FROM: 218.19.164.36]
标 题: 我的外公外婆，五十五年以及种种
发信站: 南京大学小百合站 (Sun Sep 29 18:24:42 2013)
每每打电话回家，都会习惯性地问我妈外公外婆怎么样。
其实答案我已经能背了，外公还是老样子，腿疼睡不着，外婆倒是越来越精神。
打小的印象里，所有的家务都是外公在做，我和表姐小的时候睡觉是跟他，出去乘凉扯淡
是跟他，上街，去公园，或者去武汉玩，都是跟他。
我妈和小姨的说法就更夸张，念书的时候穿的吃的都是外公在打点，直到参加工作，还会
赖着让外公给洗头。在什么都要凭粮票的时候，外公因着哪一行都有学生，所以总能在下
班的时候捎上两个馒头或者一点糖果，又会托武汉的亲戚买时兴的衣裳，多的是小地方见
不着的样式。
或者等到天擦黑了去供销社取回学生特意给留的五花肉，细细的切碎了和鲊广椒一起炒，
金黄金黄的封在罐头瓶子里，给我妈带到学校当零食。我妈医专时候的室友，而今都四五
十岁了，聚到一起讲起我妈的罐头瓶，还觉得是公主一般的待遇。
一直觉得外公有一双神一样的手，千张结烧肉，排骨煨藕汤，都不算什么，夏天煮上一大
壶酸梅汤一大壶绿豆汤；早上赖在床上就知道他在搓汤圆，表姐爱吃芝麻馅我爱吃桂花馅
，他便做好几样；冬夜客厅摆着炭火，便串了年糕放在上面烤，微微焦黄的时候拿起来撒
上一层白糖。就连简简单单青椒炒肉丝，他做出来的都有特别的香气，小时候常吃觉得平
常，初中以后，外公腿疼不再做饭，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炒肉丝只在外公锅里，其
他地方哪里都找不到。
后来厨房交到外婆手里，慢慢地，洗衣、收拾、打扫她才一一接管。算起来，外婆做家务
的历史，只有十年。
偶尔和小姨闲话，我说外婆怎么总和外公生气呀，小姨撇撇嘴，还不是你外公惯的。
外婆是农村姑娘，却因为是太爷爷三十出头才得的独生女，生得清秀又聪明，打小就被太
爷爷太奶奶惯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拿书本。
念到高中一直年级第一，却因为内战，断了考大学的路。回乡做代课老师，先是村里的小
学，后来又去了镇上的初中，再后来同事的同事介绍，嫁给了比她大十多岁的外公。
外公倒是省城大家的孩子，那时候的大家庭可能都有些传奇一般的故事，大哥是空军军官
，三哥是银行行长，五姐却一心爱上共产党。还是因为内战，还是少年的外公护着母亲的
骨灰从武汉一路去重庆投靠大哥而不得，最后留在宜昌。战争结束后，又因为家庭成分的
关系要避祸，便写了申请辞了公职转而支援教育。
一个人生活许多年，自然学起了一身本领，何况他是那么一个细心的人。后来结了婚，两
个人都要工作，他又心疼外婆身体弱，除了包揽家务活，每到周末还回乡下帮着做农活。
后来有了我妈，小姨，又有了舅舅，外公大包大揽，把妻子和孩子都放在手心里疼，就是
数十年。
外婆退休以后养了几只鸡，每天喂食，捡鸡蛋，再就是给我和表姐做小衣服——聪明的人
总有一双巧手。再要我回忆关于外婆的其他，就是每天一把一把的吃药，各种大小颜色不
一的小丸子，一天三顿，比吃饭还准时。似乎所有老人的病她都有，心脏病高血压还有其
他七七八八。
最初常常不舒服，不是这个病犯了，就是那个病犯了，要不然就是这个病引发了那个病。
年纪大了两个人天天除了四眼相对也没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便多出好些矛盾。外公没事
爱逗她，你看衣服上是什么，或者柜子底下有老鼠，再不就是这干子好香，你吃一块，吃
一块。烦得多了外婆就赌气，只说病又犯了歪在床上不说话。外公又过去陪上一大堆小心
和笑脸，两人就又和好。来来去去倒也成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有滋有味。
我们也就习惯了，外婆身体不好，家里的什么事情都不烦她。
直到我15岁，外公腿突然肿了，疼的走不了路睡不着觉，平时最爱吃些盐水花生，兰花豆
，小麻花这些小零嘴，疼得连这些都吃不下。
外婆开始拿锅铲，学用洗衣机，记煤气维修送水等等一堆电话。初时我还不知道厨房换了
掌勺人，直说红烧肉太油腻不比从前。高三以后，我就已经习惯了跟人说，我外婆烧的红
烧肉超好吃。
后来就能见着，外婆买菜回家不用再躺半天，帮外公敷药换药手法比我妈还熟练。吃药越
来越少，犯病越来越少，脾气也越来越好。过去嫌外公睡觉打呼噜一定要“分居”，后来
外公晚上一哼哼，她就起来帮他按摩，一晚上折腾好几次也不生气。
有一次问我妈，外婆的病是怎么好的呀。
我妈说
“过去这么多年，都是外公照顾外婆，没让她受过一点波折。原本都不是大病，老人么，
都有那么点，你外公血压也有点高呀，他从不当一回事情。但对外婆来说这就是最大的事
情了。她一紧张，外公就跟着忙前忙后，就成习惯了。
现在外公病了，照顾不了外婆了，外婆反而要照顾家，照顾他。自然就坚强起来了。”
--
※ 来源:．南京大学小百合站 http://bbs.nju.edu.cn [FROM: 218.19.164.36]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